对钱爱林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关允假装没有听到,他只是县委办秘书科的通讯员,虽然级别是副科,却不是真正的实权副科。再说,就算他是县委办的副主任,如果不是对口负责公安系统,他也没有权力视察派出所。钱爱林是明知故说,就是想呛他一口。

初露峥嵘

崔玉强在孔县大小也是个名人,作为转业军人,他在公安系统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从小兵干到局长,可以说孔县的整个公安系统都有他的力量。他为人又最是长袖善舞,历经几任书记和县长,他都屹立不倒,不但不倒,还地位愈加稳固,是孔县仅次于李永昌的名人。

崔玉强和李永昌的关系有些奇怪,二人似乎是亲密无间的同盟,又似乎是互相提防的对手。谁也弄不清楚崔玉强到底是紧紧追随李永昌的脚步,还是对李永昌阳奉阴违。总之,自从李逸风到任之后,崔玉强向李逸风汇报工作的次数明显增加,据说还因此惹怒了李永昌,县委还风传李永昌和崔玉强为此大吵了一架。

至于是不是真有吵架的事情,外界的说法不一,不好验证。但从此以后,崔玉强向李逸风汇报工作的次数大大减少,同时,崔玉强进出李永昌办公室的次数比以前显著增多,就坐实了李永昌向崔玉强施压的传言。

崔玉强虽然表面上远离李逸风靠近李永昌,但他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小事或许先请示李永昌,大事要事还是要先向李逸风汇报。由此,他也得了一个骑墙派的称号,成为李逸风和李永昌之间看似风和日丽的合作之下最明显的一片阴影。

当然,李逸风和李永昌之间原本也不可能没有矛盾,但大多数矛盾都藏在背后,非当事者不可能知道得清楚。崔玉强几乎就是李逸风和李永昌之间最有可能引发冲突的导火索。

由刘宝家事件而牵动钱爱林的话,势必会牵动李永昌、崔玉强的利益,到时将事情闹大,李永昌必然会出面保护钱爱林。而崔玉强作为钱爱林和李永昌认识的中间人,他和钱爱林的关系也肯定非同一般,他是什么立场就很有看头了。

而且更有看头的是,李逸风会不会乘机拿捏一把,利用刘宝家事件为李永昌和崔玉强之间的关系,制造一个天大的麻烦?

好一个关允,一下将一个简单的刘宝家事件上升成县委主要领导之间的刀光剑影,很巧妙,很有手腕,完全就是四两拨千斤的高明。

冷枫几乎一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环节,不由心中大跳,接连打量了关允好几眼,心中愈加惊叹,自从他和关允走近之后,关允总能为他带来惊喜。以前,他还真是忽视了身边竟然藏着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人才。

冷枫微一深思,更加怀疑关允的身后藏有一个高人,否则以关允的年纪,断然不能有如此的城府和纵观全局的眼光。他就并不急着对刘宝家事件表态,而是饶有兴趣地问道:“关允,你父亲教什么课?”

“教政治和历史。”关允心念一动,猜到冷枫对他兴趣渐浓的原因,恐怕是怀疑他步步为营的手法背后有高人指点。

“一个人能吃透现在的政治,研究透古代的历史,可就了不起。”冷枫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他严重怀疑关允背后的高人就是关成仁。

“可没什么了不起,就是一个教书先生,教了一辈子书,熬坏了眼睛,累坏了身体,最大的欣慰就是桃李满天下。”关允对父亲的职业很尊敬,对父亲的为人也很敬仰。父亲一生淡泊名利,对生活要求很低,但教出的学生却都很优秀。

冷枫点了点头:“一个真正可以为人师表的老师,是社会的财富,是国家的希望。”点评了一句之后,他结束了当前话题,伸手拿过一份文件,是内参,用手轻轻一点:“你看一下。”

内参上面有注明仅限县处级以上干部参阅,关允就迟疑了一下,冷枫却依然将文件向前轻轻一推,关允就不好再矜持,直接拿在手中。

内参上有一篇冷枫加了批注的文章,是一名记者撰写的对代省长陈恒峰的采访,既简要地阐明陈恒峰的任职经历,又有以问答形式对陈恒峰的政治理念的阐述。文章内容生动活泼,采访形式灵活多变,而陈恒峰的回答也是幽默风趣,展现出与高高在上的省长形象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文由心生,文章风格体现的不是记者的风格,而是被采访者的风格。关允第一次接触到县处级以上干部的内参,更是第一次了解到内参的行文风格。他从头到尾仔细地看完全篇文章,并没有再好奇地翻看别的内容,轻轻合上之后,将内参还给冷枫。

冷枫只让他看陈恒峰的专访,他就不能多看一眼别的内容。

“有什么想法?”冷枫罕见地主动问了关允一句。

关允此时正沉浸在对陈恒峰任职经历的回味之中。从表面上看,陈恒峰的履历并无出彩之处,先是在京城部委任职,一直一帆风顺,出京外放第一任就是燕省省长。被任命为代省长以来,他行事低调,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次数不多,从他公开发表的讲话之中,暂时还看不出他的执政风格。

陈恒峰的任职经历并无引起关允特别关注之处,但他出国留学的经历却吸引了关允的目光。诚然,在国家越来越注重高学历的今天,提拔官员不再以德干为第一参考标准,而是以硬性的学历指标为第一道门槛。当经济发展作为官员升迁的第一要素之后,有出国留学经历的官员,逐渐受到重用。

但有一点关允也心里有数,越是出国留学的官员,思想就越开放,思想开放没什么不好,只是往往在过于宏伟的目标的指引下,会忽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中国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国家,农民是国家的主体。基层的工作和高层高屋建瓴的伟大政策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国家出台一项惠及农民的政策,也要具体由县里落实。但在落实的过程中,往往会出现许多想象不到的偏差。

没有基层工作经历,制定的政策有时会过于理想化。从陈恒峰的访谈中关允得出一条结论:作为一向保守而观念陈旧的北方省份燕省,有陈恒峰担任省长,未必是燕省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