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伯伯……”关允微一思忖,一脸平静地说道,“妈妈和小妹的事情,我听说过一些,容伯伯的身世,我也猜到了一些,但我姓关。”

关允的声音不大,也没有起承转合,只是淡淡地陈述了一个事实——他姓关。一句话说出,金全道脸色顿时大为动容。

关允,好一个上品寒门的年轻人,只用一个姓关的回答就明确无误地表明了心迹。关成仁出身平民,他是关家后代,不管世家出身的母亲和小妹,也不管京城第一世家容家曾经的掌门人容半山,他只是一个姓关的农家子弟!

金全道心潮起伏,险些一时心神失衡。第一次,他被关允这个波澜不惊的年轻人震撼了,也第一次以长辈爱惜晚辈的目光看向了关允,心中除了喜爱,还是喜爱。

金全道之所以一上来就以流落民间的上品寒门来形容关允,也确实是他今天和容半山见面,受到了不小的触动。

三十年未见,故友重逢,在老人家的病床前,金全道再次见到了“纵使相逢应不识”的容半山。三十年的岁月呼啸而过,当年意气风发的容半山已经垂垂老矣,尤其是他微弯的腰和沧桑纵横的脸,见证了几十年颠沛流离的岁月风霜。金全道差一点老泪纵横,当场失态!

只是老人家卧病在床,不是他和容半山相认的场合,他只好强压心中的情怀,向容半山投去了饱含问询和大有深意的一瞥。只可惜,容半山只回应了他一个淡如秋风的眼神,仿佛三十年的岁月,只是昨天和今天的间隔一般。

围绕在老人家病床前的,还有容家的容一水和容相连。相比金全道只是淡如秋风的眼神待遇,容一水和容相连身为容半山一母同胞的兄弟,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容半山甚至没有多看容一水和容相连一眼。容一水和容相连迫切却微有窘迫的表情,让金全道心中瞬间明白了什么。原本他以为容半山题字中的一句——高歌一曲重上路,是指要重回京城,重新执掌容家,现在才知道,是另有所指。

容半山根本没有打算认回容家,否则,他也不会对容一水和容相连视而不见,更不会选择在老人家病床前和容一水、容相连相见。显然在此之前,容半山并没有先回容家和容一水、容相连见面。

金全道回想起容半山离京之前和容家一刀两断的传闻,又亲眼见到容一水和容相连、容半山面对面却不相认的场景,他愈加肯定,容半山此次进京,只为看望老人家而来,并非想要认回容家。

那么容半山的“高歌一曲重上路”又是何意?难道是……金全道心中蓦然一道亮光闪过,莫非容半山暗示要重新扶植一人,重新创建一个世家出来?

以容半山的不世才学,如果他真心扶植一人,想在短短几十年之内再创立一个庞大的世家,不是天方夜谭,而是大有可能。

容半山想扶植谁?不言而喻,必是关允!

关允虽有一个平民的父亲,却有世家出身的母亲,而且他从小家教极严,一举一动符合世家子弟的规范,同时又有足够的官场智慧,他所欠缺的就是机遇。以容半山的不世才学,再加上关允的天纵之才,哪怕不借助容家的势力和母邦芳身后世家的力量,也完全可以迅速地壮大成长。

但如果容半山真想扶植关允成为新兴的世家代表,也必须有京城五大世家其中一两家的支持才行。否则,有可能在壮大之前,就会因几大世家的联手打压而夭折。

金家,就是容半山为关允的成长拉拢的第一个世家靠山!

至此,金全道才算猜透容半山的真正用心,心中说不出是庆幸还是无奈。庆幸的是,金家接纳了关允;无奈的是,他精心钻研了多年国学,又在京城高官在坐,最终还是比不过流落民间并远离政治中心的容半山。容半山真达到了学究天人的大成之境不成?

最后老人家的病情稳定了,总算度过了危险期,但前景依然不是很乐观。众人忧心忡忡地从病房出来之后,纷纷议论刚才的陌生老者是何人时,金全道才想起应该拉过容半山说上几句话,四下一看,容半山却不知何时消失了。

再看容一水和容相连四下寻找的迫切神情,金全道更加坚定了他的判断:容半山此来京城,一为和故人见面,二为关允铺路,除此之外,认回容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是以金全道回到金生丽水之后,一直琢磨怎样点醒关允,或是看关允是不是知道容半山的精心谋划。想来想去,他就以流落民间的上品寒门来形容关允,想知道关允有没有跻身到世家豪门之列的雄心。

不想关允不为所动。

“关允,你是不是知道容半山当年为什么离京,又为什么三十年不回京城?”金全道不信关允不想知道容家的秘辛,也不信关允真的不想以世家子弟自居,“你想不想知道你的母亲母邦芳究竟出身于哪个世家?”

“我是很想知道。”关允诚恳地说道,“不过我只想听容伯伯和我妈亲口说出来。”

一句话又堵住了金全道想要借机试探关允的路。金全道无奈地摇头一笑,好一个关允,有原则有立场,还真是小瞧了他。这么一想,他心中豁然开朗,不再试探关允对平民身世和世家出身的心态,决定暂时瞒下他对容半山有意扶植关允发展壮大,成为一支世家的猜测,上前拍了拍关允的肩膀说道:“你的想法很好,记住一点,以后每一步,都要三思而后行,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谢谢金伯伯教诲。”关允虽然没有猜透金全道找他谈话的出发点是什么,却又多少猜到和金全道见了老容头有关。

“早些睡吧,再送你一句话,和你共勉。”金全道十分赏识地冲关允点点头,“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

回到房间,关允仍然沉浸在和金全道的对话之中。以金全道的身份,和他的一番长谈绝对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有感而发。不过关允总感觉金全道的话意犹未尽,似乎该表达的意思没有表达清楚,也许是有所顾忌,最终没有把话说完。

不管了,关允已经习惯了身居上位者说话藏头露尾的风格,该他知道的真相,到时就会知道。人在官场,不去刻意打听不该知道的事情,是基本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