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习俗,就拿孔县来说,就喜欢在职称面前加上姓氏,不管是书记还是县长,或是称呼教师、长辈,都会不厌其烦地将姓氏放在最前,以示尊重。关允身为孔县人,虽然在京城上过几年大学,但在称呼别人时,还是改不了先加姓后加职务的习惯。

在整个县委,关允只称呼一人的职务时不加姓氏,就是冷枫。

其实一开始关允也称呼冷枫为冷县长,但后来有几次他微妙地注意到冷枫称呼李逸风时只说“书记”而不是“李书记”,他就留了心。再经过一段时间的细致观察,关允发现,冷枫似乎不太习惯别人称呼他冷县长,他就悄然改变了称呼。

以关允在京城上大学的经历,京城的习惯也是要在职务前面加姓氏,更进一步说,省城的习惯也是如此。而冷枫偏偏就是从省城空降到孔县担任了县长,再加上冷枫土生土长的省城人的身份,在称呼上的在意和微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这两件事情,是关允对冷枫的背景大感兴趣并暗中发现冷枫秘密的原因之一。

“没……没什么讲究。”关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冷枫的问题,不免有些紧张。

冷枫摆了摆手,不等关允继续说下去,就说到别的方面:“你是京城大学毕业的高才生,给我当通讯员,屈才了。”

冷枫这话是什么意思?关允的心不由自主猛烈地跳动几下,正要开口谦虚几句,冷枫却挥了挥手:“你先去吧。”

等关允的身影经过窗外的月季向东面的秘书科走去,冷枫才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关允提交的材料,并未放在心上。

冷枫随意地翻了一翻,没有细看,又扬手扔到桌子上。忽然,冷枫脸上的神情一变,想起什么,又迅速地拿起材料,认真而细致地通读了一遍。

冷枫的表情由冷峻变成惊愕,惊愕过后,又是微微的惊喜。过了许久,他轻轻合上材料,脸上流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虽然笑容很浅很短暂,但对于人称冷面冷心的冷枫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得一见了。

对关允,冷枫的感觉很复杂,既觉得关允是一个可造之材,又可惜自己一时还不敢重用他。而且冷枫始终觉得关允言谈举止比同龄人成熟,他的许多想法很让人吃惊,似乎是一个饱经官场的老人迸发出的官场智慧,他才多大,怎么会?

过了片刻,冷枫拿起笔,翻开关允的材料,一丝不苟地批阅起来。

孔县现状

关允闷闷地离开冷枫宽大的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心情复杂。

领导说话都不会无的放矢,肯定大有深意,也不知冷枫特意点明他京城大学毕业生的身份是什么用意。关允越想越不是滋味,脚步就沉重了许多,他对今天的举动所带来的不可预知的后果又多了几分担忧。

今年二十三岁的关允毕业于京城大学中文系,毕业后放弃留在京城工作的宝贵机会,回到家乡孔县,被分配在县委办公室秘书科担任通讯员。

关允回来的原因有很多版本,最正面的说法是关允吃水不忘挖井人,虽然考上了全国最高学府之一的京城大学,但还是难舍故乡情怀,回到家乡发展。

另有一种说法是,关允回到孔县其实是曲线升迁,他在京城有一个身居高官的未来岳父,岳父早就为他设计好了从政之路,回到县里是为了打实基础,增加资历,不用多久,就会调回京城平步青云了。

一九九五年,纵然普通的大学生也是天之骄子,更何况京城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在哪里没有用武之地?何必非要回到名不见经传的平原小县孔县?

不管是哪一种说法,关允从不回应也不解释,他从京城飞流直下三千尺,一路狂降跌落到县城,个中原因不足为外人道也。而且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他是怎样回到孔县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孔县的现状很令人担忧。

走了几步,关允回头看了一眼县长办公室暗红色的大门,想起冷枫办公室的宽大和奢华,再想起孔县的局势,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几分。

冷枫的办公室是一○一,本是李逸风的办公室,在冷枫到任之前,李逸风一直就在一○一办公室办公。一○一办公室也是县委最明亮最宽敞的办公室,而且位置也最好。

但冷枫到任之后,李逸风主动让出一○一办公室,搬到一○二办公室办公。李逸风这么做可不是谦让,官场之上,书记对县长没有谦让一说,而是李逸风听从王车军的建议,从西院搬到了东院。

孔县县委坐落在县城的中部,坐南朝北,面积不小,整个大院围成一个方正的长方形,一条主道由南向北从中间穿过,将大院分成东院和西院。

县委和政府在一处办公,原本县委在西院,政府在东院,但在王车军说了一句话之后,李逸风不但立即从西院一○一办公室搬到东院一○二办公室,他还委婉地转告冷枫,希望政府班子的办公地点和县委对换一下。

王车军的原话是什么已经无从考证,但大意是:“太阳从东边升起,最先照到东院。”表面上是指以东方为尊,更深一层的含义是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说,东方红,太阳升,太阳最先照耀的地方,官运最强。官场中人最在意细节,李逸风又是一个事事讲究的人,他才不会让西方压倒东风的事情发生。

县委的建筑全是平房,没有一栋楼房,东院的办公室从双数排起,西院从单数排。县委搬到东院办公之后,一把手的办公室是一○二,就让李逸风浑身不自在,李逸风就想把办公室的排号也全部对换过来,后来又是王车军说了一句话,他才熄了心思。

王车军的原话只有八个字:“好事成双,好运成对。”

一想到王车军,关允心中就一阵无奈,他头上京城大学的光环再耀眼,也抵不过王车军有一个县委副书记舅舅的背景。

能让县委书记李逸风言听计从的县委第一红人王车军,既不是县委哪位重量级领导,也不是前任的县委领导,而只是一个二十四岁出头的年轻人,而且他还和关允是同事,同是县委的通讯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