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颜望野这句话,汪乾明登时抱着方嘉媛从冰凉的地板上跳了起来,臂弯里柔若无骨的方嘉媛发出一声痛呼,汪乾明却恍若未闻,不管不顾,只因颜望野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吸引了汪乾明所有注意力。

这句话若是从某个变异体同情者口中说出来,汪乾明半点不会惊讶,可这话竟然从颜望野的嘴里说出来,那就真是不敢想象,说是石破天惊也不为过!

谁都知道远江人是最仇恨变异体的一批人,当年数百万同胞丧生尸口,几乎每个远江人都有亲朋好友被丧尸和变异体杀害,而远救会成员以拯救远江同胞为己任,更是对屠戮同胞的变异体深恶痛绝,任何一个远救会成员碰上一个变异体,必定只有不死不休的结局。

可现在,远救会调查小组组长竟然说变异体婴儿可以留下,还可以养?这比母猪爬上了埃菲尔铁塔更加不可思议。

方嘉媛止住了哭泣,同样对颜望野的话感到震惊不已,但她没有汪乾明那么多顾忌,立刻问道:“真的?我老公他可以把小宝带回去抚养?”

这话把汪乾明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虽然听起来有些冷血有些矛盾,但事实上汪乾明只对妻子方嘉媛有感情,至于没来得及系上感情纽带就被转化成变异体的“儿子”?感到痛心是必然的,但要让汪乾明为了这个所谓的“儿子”牺牲自己的事业、前途和钱途,绝无可能。

就算是自己的骨肉又如何?这些年汪乾明让身边那些莺莺燕燕打掉的孩子还少么?就算变异体婴儿无辜又如何?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因母亲患有艾滋病所以生下来就带有不治之症的可怜人呢,他们无辜不无辜?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无辜,那又怎样,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不被这个世界接受,除了极少数富有爱心的志愿者外,其他任何人都不会让他们感受到人情和善意。

在汪乾明看来,与其拥有这样的人生,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降临到这个残酷的世界。同理,变异体婴儿就算得到继续生存的资格又怎样?不被接受的生命没有任何意义。而自己,如果成了一个变异体婴儿的抚养人,必定在各方面遭到歧视和打压。

更何况,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远救会决定留下这个变异体婴儿,必定有其他目的,汪乾明猜不出远救会和变控中心两方高层的想法,但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总之这是一个不能趟的浑水。

不,不是浑水,也不是泥塘,而是沼泽。

不论远救会要在变异体婴儿身上做什么文章,变异体必定会与之做对,双方的战火早就从正面战场蔓延到了方方面面。

区区一介商人,闯进这种超越国家和民族的纷争之中,恐怕不会有一个很好看的死相。

“我……”汪乾明脸色发白,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就被颜望野抬手打断。

“抱歉,汪先生,这件事与你无关,我刚才那句话是对您爱人说的。”颜望野盯着方嘉媛那张挂满泪痕的精致脸蛋,看见上面开始绽放出惊喜,他继续说道,“汪太太,如果您愿意配合我们,那么,在变控中心的看管下,您可以抚养汪晓。”

方嘉媛又哭了出来,这回是喜极而泣,但汪乾明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妥,谨慎地问道:“颜组长,请问,变控中心的看管是指?”

“我正要给你们解释。”颜望野挤出一个满怀歉意的微笑,轻声道:“您爱人,也就是方嘉媛女士,因窝藏变异体及协助变异体被判处终身监禁,不可减刑,不可假释,换句话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人身自由,在眼下这个特殊时期,这已经算是宽大处理了……恕我直言,这条原则底线决不能被践踏,所以不论汪先生您拿出多少钱,攀上什么关系,全都无济于事。”

汪乾明终于明白颜望野眼中的怜悯从何而来,这个结果虽是预料之中,但汪乾明还是感到无法接受,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没有出声抗议,这是他无力反驳的事实,面对无能为力的情境,沉默总是最好的应对,只有蠢材才会像条疯狗一样乱吠。

“汪太太无法再重获自由之身,而二位的孩子已经成了变异体,自然也不可能在外界的正常社会中生活。那么,汪太太现在有两个选择,一,由我们将您移送司法机关,您会进入某处高级监狱,有汪先生这等财力,您在监狱内的生活仍会相当滋润,只是失去了人身自由。二,由变控中心将您和您的孩子汪晓隔离在某处模拟场景内生活,由您抚养汪晓,变控中心的工作人员会尽量满足您的需求,但是生活质量肯定不如前者。”

话音刚落,汪乾明就喊道:“我们选第一个!”

“我刚才说的是,汪太太现在有两个选择。”颜望野看都不看他一眼,礼节性的微笑让汪乾明看了想要撕碎他的脸皮。

方嘉媛没有多少犹豫,立刻回答道:“我选第二个,我要跟小宝在一起,他是我的孩子,我要把他抚养成人。”

颜望野用眼神打消汪乾明破口大骂的冲动后,看着方嘉媛郑重问道:“你确定?抚养一个变异体,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两个种族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天然矛盾,你难道不担心你把他养大以后,他对你非但没有任何敬爱,反而想把你当成食物吞进肚里?”

“我确定!”方嘉媛用力点头,两手攥着汪乾明的手腕,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小宝只是个婴儿,他没有做错任何事,而且,他现在什么都不懂,只要我能教好他,他一定会懂事,不会吃人,不会做坏事……他不会吃我的,我是他妈妈!我也不会怕他!我不怕!”

“嗯,我相信你,一个失去了孩子就敢从二十六楼往下跳的母亲,怎么可能会害怕自己的孩子?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任何一个人会对汪晓产生爱意,那么这个人不会是人奸,不会是变异体同情者,不会是某位博爱的圣母,甚至不会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这个人只能是你。”颜望野拍了拍手,不知是在为伟大的母爱鼓掌,还是在向屋外传递信号,接着他对汪乾明说道:“接下来的时间就留给您了,汪先生。”

汪乾明深深地看了颜望野一眼,用力咬着后槽牙缓缓点头。

三十分钟后,汪乾明带着满腔的凄凉和满心的疑惑走出公寓房,一眼便看见颜望野和黄恺靖站在门旁,在他们身后,两队身穿制服气势凛然的青年列成两排,守在两边过道上。

汪乾明呆在门前想了想,掏出烟盒,给离他最近的黄恺靖递去一支烟。

“不会。”黄恺靖冷着脸挡开,作为一名公众人物,时刻都要注意自己言行可能带来的影响,就连抽烟喝酒这种事都是能免则免。

颜望野上前一步顺手接过烟,瞥了汪乾明手里那个著名设计师独家定制的贵金属烟盒一眼,颇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