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哥儿和姐儿只差三天便要满月。

水玲珑坐在梳妆台前,打量肚皮上一天天减少的“游泳圈”。看了半天,确定自己离孕前的标准越来越近了,才露出一抹会心的笑。

起身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在第一排各式各样的肚兜按顺序里取了一件湖蓝色无花色却在边缘镶了珍珠的肚兜,比了比后换上。

相较于冷幽茹对数字和线头的偏执,水玲珑则对内衣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热爱,婚前,肚兜一个月不带重复的;婚后……每天都必须穿新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那就是三百六十五件,而且非常有规律。除夕,她便设计出了次年的十二系列,每月一系,尔后每个月的月底绘出下个月的四款样式,一周一款。

枝繁就觉得,她在宅子里跌打滚爬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有计划的人,不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吗?为什么大小姐今天就会计划明天的事,而今年就能计划明年,甚至未来五年的事呢?

看着手里的一月宝贝成长计划:宝贝能够伏卧抬头四十五度,与人对视,持续时间不长。有各种条件反射,如用手指轻轻触碰其掌心时,能握紧手指不松开……适合的早教计划有,竖抱观景物、交谈、抓握听音、嘴型游戏、发声应和、逗笑、新生儿抚触……枝繁表示一句话也看不懂!

水玲珑穿戴整齐,诸葛钰也走出了净房。

奶水多,姐儿吃左边,右边也跟着流,有时候姐儿不吃它也流,为避免一天换N个肚兜的麻烦,水玲珑将它们小小地改造了一下,内里绣了一个夹层,并特制了许多吸收极强的小玩意儿可供清洗更换。

用完早膳,诸葛钰按部就班地亲了亲水玲珑,尔后是湲姐儿、弘哥儿,又抱着弘哥儿做了几次举重练习,穿着厚重朝服的他热得满头大汗,便随手拿起一块巴掌大的软绵绵的东西擦了擦脸,满意地道:“这帕子好,小巧又舒服,吸水性强,给我一个了!”

水玲珑睁大了眼,诸葛钰小盆友,那是我的乳垫……

诸葛钰走后,弘哥儿和湲姐儿便醒了,秋三娘抱了弘哥儿去喂,水玲珑就喂湲姐儿。二十七天,俩孩子都大了整整一圈,弘哥儿六斤八两,湲姐儿四斤。原先乔慧做的衣裳还有些不合适,现在刚好了。

弘哥儿长得比较壮实,小胳膊小腿儿也非常有力,胃口和排泄一直正常。

湲姐儿弱一些,吃的少,吐的多,还经常呛到。上次洗三大概惊了风,湲姐儿吐了一整晚,直把水玲珑的眼泪都急出来了,湲姐儿吐,水玲珑就抱着她哭,看得诸葛钰心疼不已,女儿身子羸弱,经不起任何折腾,索性,满月酒他们也不办了,就怕客人来来往往,你摸摸我抱抱,风大病菌多,又让女儿着凉生病。

水玲珑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这时,秋三娘喂完了哥儿,哥儿睁大眼睛,“嗯嗯嗯嗯”地吐着奶泡泡。

水玲珑将俩孩子放在一起对比了一番,眉头一皱,出生时二人肤色差不多,后面一起出黄疸,眼下儿子的黄疸明显退了大半,女儿的却依旧有些严重。

她想起荀枫说过,小孩子退黄疸就要晒太阳。

可,到外面势必会吹风,女儿回头又得吐奶。

秋三娘看了一眼水玲珑的神色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好心地宽慰道:“世子妃不用担心,有的孩子到了两个月才全部退干净呢!往后也长得挺壮实,奴婢瞅着姐儿的进步挺大,吃得多,拉的也多,哭声也比以前大了许多,您且放宽心吧!”

黄疸的危害可大可小,也许拖几个月不碍事,也许最终会影响智商。水玲珑开始在姐儿吐奶和退黄疸之间犹豫不决。

“爱爱爱!”?!

屋子里的人俱是一惊,齐齐朝秋三娘怀里看了过去,哥儿吐着奶泡泡,胳膊腿儿时不时蹬一下。

这是……说话了?

“爱爱爱!”

又是一声!

不是哥儿!

水玲珑看向婴儿床,姐儿挥着小胳膊,看着顶上垂下的丝绦:“爱爱爱!”

像棉花糖般柔柔软软又甜甜腻腻的声音,水玲珑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小孩子“嗯嗯啊啊”稀疏平常,儿子只要醒着,嘴里的动静就没听过,但像女儿发出如此完美的双元音却从未有过,这简直不像个婴儿能发的音节!

钟妈妈第一个反应过来,放下手里的绣活儿走到婴儿床边,看着姐儿,喜色道:“哎哟!咱们姐儿会说话啦!姐儿是不是在叹气呢?唉唉唉!是的吧?姐儿你叹什么?是不是叹没人理你?来,咱们都围着你说话儿!”

说到最后,笑眯眯地摸了摸姐儿的小拳头。

“爱爱爱!”回应钟妈妈的是又一阵的呢喃。

钟妈妈乐得拍手叫好!

秋三娘将哥儿拽住她发丝的小魔爪轻轻拿开,并笑盈盈地道:“姐儿吐字真是清楚!比哥儿也不差呢!”

开什么玩笑,比哥儿强多了!

叶茂挠了挠头,凑近婴儿床,学着姐儿道:“爱爱!”

姐儿回了她一句:“爱爱!”

叶茂砸了砸嘴:“爱爱爱!”

姐儿吐奶泡泡:“爱爱爱!”

一屋子人笑得前俯后仰!

叶茂咧唇笑道:“小小姐和奴婢说话了!她喜欢奴婢!”

“小小姐怎么会喜欢奴婢?小小姐喜欢的是世上举世无双的好男儿!”枝繁偷换了一下概念,喷得叶茂哑口无言,枝繁捧腹大笑,又神采飞扬地道,“咱们的小小姐是神童吗?一定是!说话说得这样清楚!哥儿明明大那么多,还没姐儿说话早!”

说话谈不上,就是发了一个漂亮的双元音。

“聪明不聪明跟体重和身高没太大关系。”水玲珑将女儿抱入怀中,亲了亲她软红的小嘴儿,终于做出了取舍,“晒太阳去吧!”

阳光明媚,顺着屋檐倾泻而下,穿透茂密枝桠,在草地里投下斑驳疏影。

海棠树旁,一张石桌并四个石凳,桌面上摆了点心若干:椰汁红豆糕、板栗松糕、紫薯蛋挞和奶味香蕉蛋羹,两个双耳琉璃壶里分别装着玉米汁和西瓜汁。

水玲珑命人将婴儿床抬了出来,姐儿睡在里面,被水玲珑用专门的黑布蒙了眼睛,以防晒伤。

秋三娘也抱了哥儿出来晒晒,哥儿醒着,“嗯嗯啊啊”叫个不停,显得非常兴奋!

水玲珑朝秋三娘伸出手:“给我吧。”

“是。”秋三娘将哥儿小心翼翼地放入了水玲珑的怀抱,虽说她是乳母,可世子妃也不能完全不与小主子培养感情,若是将来小主子黏糊她比黏糊世子妃多,世子妃该不高兴了。世子妃不高兴,她的饭碗便难保,是以,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她时常建议世子妃多抱抱小主子。

水玲珑将已经有五斤八两的哥儿抱在怀里,怜爱地亲了亲他小脸蛋,哥儿偏过脑袋就开始寻找奶源!

水玲珑拍了拍他小屁屁,嗔道:“不许和妹妹抢粮食!”

哥儿委屈得小脸一皱,“嗯啊”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哟!谁惹我们哥儿了?怎么哭得怎么厉害?”上官茜一跨过穿堂便听到哥儿嚎啕大哭,遂笑着问出了声。她穿一件淡紫色月华裙,墨发挽成飞仙髻,簪一对金玉杏花钗,一支珍珠海棠步摇,并若干点翠扇形花钿,雍容华贵、雅致生辉。在她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皓哥儿。

府里的人都知道王爷多了一位夫人,什么喀什庆的元配她们不懂,在她们看来,她们称其为夫人,却并不认定她高于王妃,勉强算作平妻吧。诸葛钰依旧是王妃的孩子,夫人一直带着女儿住在外边儿,女儿和女婿相继去世后,夫人带着外孙回府颐养天年,故事大约就是这样的版本。

众人转身,朝上官茜行了一礼:“夫人。”

上官茜温和一笑:“平身吧。”

“谢夫人。”众人站起身,除开冷幽茹的几名心腹丫鬟,其他人都觉得上官茜比冷幽茹平易近人,也就更发自内心地喜欢她多一些。

“娘。”水玲珑笑着打了招呼,打算起身,被上官茜按住,“行了,你坐着吧,又不是外人。”

水玲珑给枝繁使了个眼色,枝繁会意,带着乳母和丫鬟们退下,只剩她们三人。水玲珑就看向了仿佛怯弱得不敢说话的皓哥儿,入府多日,诸葛流云不论多忙每日必抽出一个时辰陪伴皓哥儿,皓哥儿的气质较之刚入府的那会儿有了很大的进步,虽然依旧用怯弱的样子作为自己的保护色,但起码眉宇间已能窥见几分诸葛家独有的霸气了。

“皓哥儿,到妗妗这儿来,妗妗有好吃的。”水玲珑一手抱着哥儿,一手指了指身旁的点心,笑着蛊惑他。

皓哥儿闻言却像惊弓之鸟一般往上官茜的身后一缩,抱着上官茜一言不发!

实际上,自打皓哥儿入府,水玲珑也好,诸葛钰也罢,谁也没听他讲过一句话!哪怕上夫子的课,亦或是与智哥儿玩耍,他都是闷不做声的。

夫子软硬兼施,用糖哄,用戒尺打,他就是不开口!

诸葛流云心疼,就没再勉强他了。

上官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胳膊绕到身后搂住皓哥儿,道:“这孩子,从前不是这么闷的,可能是路上受了惊吓,渐渐的话越来越少,最后直接不开口了。也怨我只顾着赶路和赚路费,没及时发现他的问题,等我意识到时……”

后面的话,上官茜讲不下去了。

不说话不代表听不懂话,四岁的孩子其实是比较敏感的,越封闭的人内心想法越多。上官茜的这段长吁短叹落进皓哥儿耳朵里也不知皓哥儿作何感想,水玲珑微微一笑,道:“说话晚些不打紧,皓哥儿机灵,比我见过的孩子都机灵。”

但显然,皓哥儿没这么好哄,寻常孩子听了水玲珑的夸赞必是沾沾自喜,皓哥儿却只贴着上官茜的背蹭了蹭,没有与水玲珑套近乎的打算。

“哎哟,这孩子!”皓哥儿始终不买水玲珑的帐,上官茜的脸子渐渐有些挂不住,“皓哥儿!快出来,叫妗妗!总躲在我身后做什么?夫子怎么叫你的?那段三字经你不是看了许多遍吗?正好,给妗妗背一遍!背好了,妗妗这儿的点心全都给你吃!来!别害羞,快点背!妗妗的糕点和膳房做的不一样,可好吃了!”

说着,强行将皓哥儿拽了出来。

皓哥儿低着头,不与水玲珑对视,余光时不时瞟向桌上的点心,可也不伸手去拿,只用舌尖舔了舔唇角,又不受控制地吞了吞口水。

水玲珑微笑,看着他。

他却恨不得将头低进裤裆!

水玲珑摸上自己白皙的脸,挑了挑眉,上回这孩子嫌她胖,现在她不胖了,没那么凶神恶煞了吧?怎么他还是好像有些惧怕她似的?还是说,和王爷在一起,他也是这么惧怕?

“皓哥儿!听话!快点给妗妗背书!”上官茜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皓哥儿的手,没用力,不疼,但责备的口吻和眼神令皓哥儿的脸色不大好看了。

水玲珑眨了眨眼,一手抱紧哥儿,一手将点心退至他跟前,柔声道:“吃吧。”

皓哥儿“唰”的一下抬起头,看了水玲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你先吃,背书的事儿先记着,什么时候你愿意了再背给妗妗听。”水玲珑宽和地道。

皓哥儿咬唇望向上官茜,上官茜故作薄怒地瞪了瞪他:“妗妗对你多好!快吃吧!”

皓哥儿砸了砸嘴,拿了一块椰汁红豆糕和一个紫薯蛋挞,尔后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哎——皓哥儿!皓哥儿!你别乱跑!”上官茜望着皓哥儿逃一般的背景叫了几声,又对德福家的吩咐道,“赶紧追上去看看,别让哥儿出事!”

“是。”德福家的迈着小碎步追随皓哥儿往穿堂方向去了。

上官茜柔和的目光落在了弘哥儿肉嘟嘟的脸蛋上,顺着他脸蛋又滑向了水玲珑的皓腕,眸光动了动,笑道:“你亲自带哥儿和姐儿,平日里的穿着打扮得注意些,耳环、镯子之类的还是少戴为妙,免得挂伤或弄疼了他们。”

耳环她早没戴了,发钗和簪子也少,就是怕不小心掉下来砸到孩子,唯一留着的是诸葛钰送的镯子,诸葛钰不准她取下。水玲珑拍了拍怀里的哥儿,轻轻笑道:“我会注意的。”没说取不取下来!

上官茜端起茶杯送至唇边,垂眸喝了起来。

西次间内,小夏和小秋雁一大一小坐在床头,合力分着线。

上午有娘亲作陪,小秋雁乐呵,兴致勃勃地唱了首童谣:“……娘,我唱得好不好听?”

小夏绕了绕手里的线团,满是慈爱地道:“好听,比娘唱的好听!”

小秋雁闻言非但没有半分欢喜,反而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我觉得没有爹爹唱的好听。”

这是思念父亲了。

小夏心疼地放下线团,将女儿搂入怀中:“你再等等,小公子和小小姐快满月了,娘看看能不能向世子妃求个恩典回家一趟,给家里送点钱也顺便看看爹爹和弟弟。”

小秋雁暗淡的眼底光彩重聚,抬头望向娘亲,充满希冀地道:“真的吗?娘亲你没骗我?我真的可以见到爹爹和弟弟了吗?”

“呃……是……是的吧……”面对女儿如此希冀的眼神,小夏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任何打击她的话,只能硬着头皮口头上顺了她的意。

这大抵是天下父母的通病,总是无意中便忽悠了孩子,许是存了孩子忘性大的侥幸心理,许是捡了撒谎比剖开真相更容易的道理。

小秋雁跪到床沿上,抱着小夏亲了一口,脆生生地道:“娘亲你真厉害!”

能赚钱,能照顾她,还能与世子妃替要求回家看爹爹,谁都没她娘亲厉害!

小夏捏了把冷汗,真后悔一时口快许了女儿承诺,要是兑现不了女儿会失望的吧?不过瞧女儿没心没肺的样子,应当过两天就不记得了。

小夏悄然做了个深呼吸,继续拿起线团,目光不经意地一扫,瞥见了立在门边的皓哥儿,小夏差点儿吓得魂飞魄散!这人是鬼还是妖?怎么好似凭空长出来一般?她连一点儿脚步声也没听见!

小夏忙拉着小秋雁跪在了地上,惶惶然道:“表公子!”

上回的事儿小夏心有余悸,表公子是王爷亡女的儿子,在王爷心里得占多大的分量啊?听说王爷每天都会抽出一个时辰亲自教导他,府里的老人说啊,从前王爷对世子爷和大姑奶奶都没这么好过呢!

表公子吼一吼,王府都得抖三抖!

今儿表公子,是不是……是不是……来找她们算账的了?

小夏越想越怕,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将小秋雁捏得生疼也浑然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