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今年的上元节过后,神都洛阳恢复了以往酷吏时代的宵禁之制。因此到了晚上,除了巡逻的士兵、武侯和不良人这一类戒严城中的公人,罕有人影在坊间的大街上行走。但是坊内的管理就不那么严格了,人们大可以呼朋唤友的在家中聚饮玩乐,只要动静不太夸张惊忧到邻里,就不会招来武侯和不良人的严厉纠察。

已近子时,福善坊的一家不起眼的户院里,宅中仍旧亮着灯。

郭大封已经喝了许多的酒,仍旧抱着酒壶不肯松手,嘴里嘟嘟嚷嚷的仿佛还在骂着人。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相好了十多年的长安名妓苏燕。

两人已经有数月没有见面了。以一手绝妙琵琶惊艳关中的苏燕今晚却没有奏曲,只是静静的陪着郭大封,听他大吐苦水。

“这日子……过、过得憋屈!”

“周、周季童犯什么错?抓就抓,死就死!”

“还不就是因、因为他、他是……前朝李唐的外戚?”

苏燕皱了下眉头,“这种话就别了,心犯忌。”

郭大封白眼一翻满不在乎,“你会告密吗?”

苏燕苦笑,摇了摇头。

“那还怕个鸟!”郭大封灌了两口酒,恨恨的叫道,“兔死狐悲、兔死狐悲啊!”

“尽胡。”苏燕道,“周季童,跟你一关系也没有。”

“谁没关系?”郭大封瞪圆了眼睛,牙缝里迸出字来,“神皇登基时杀了那么多李唐皇族,周季童和薛帅非但无事,还各自加官进爵风头更盛。周季童一直都是大唐高宗皇帝的心腹爱将,从来都不是神皇的人。御林军大将对于皇帝来,就好比是我们随身携带的护身利刃,连睡觉了也会放在枕头下面。你可曾想过周季童为何能在御林军担任要职,并且安安稳稳的干这么多年?”

“此等事情,我一介女流哪能清楚。”苏燕淡淡道。

郭大封啧啧了两声,自问自答:“那是因为,神皇要做样子给薛帅还有我们这些将军们来看。”

苏燕狐疑的眨了眨眼睛,“她有这个必要吗?”

“有!当然有了!”郭大封认真真的道,“神皇虽然精明强干但毕竟是女流,不通军事。对于带兵的将军,她一向深为忌惮并且没有太好的办法去掌控。结果上苍给她降下个薛帅一统军方,几乎所有的将军全都信服于他。这下神皇好办了,她只要拢络到薛帅一人,就等于是将天下将军尽收囊中。人人皆知薛帅和他父亲都是前朝驸马,但很多人会忽视周季童的身份其实和薛帅是极其相似的,他的父亲也是前朝驸马。并且,薛帅和周季童父子都有深交。有这几层微妙的关系在,神皇对周季童表达出信任就等于是对薛帅的信任。所以,周季童这个原本最不应该担任御林军大将的人,才安安稳稳的在皇宫里干了这么多年,官还越做越大。”

“原来如此……”苏燕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官面上的人,心思真是复杂。”

“但是现在,一切都逆转了。”郭大封喃喃的道,“周季童,毫无征兆的就……死了!”

“这又是为什么?”苏燕不解的问。

郭大封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我给你打个比方——假如我夫人送一名婢给你,你敢要吗?”

“当然不要了。”苏燕毫不犹豫的道,“那不是自讨没趣吗?”

“你若不要,我夫人必然与你翻脸。”郭大封道,“假如你要了,至少可以表面上相安无事,她暂时不会跑到你家里来跟你闹。你还要不要?”

苏燕无奈的沉默了片刻,“那只好,权且收下了。大不了,我提防着儿。”

郭大封嘿嘿一笑,“再假如,有一天你和我夫人闹翻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把那婢轰出去!”苏燕毫不犹豫道,“免得她冷不丁的,在背后害我一着。”

“就是这道理了。”郭大封双手一拍,“周季童,就是这么死的。”

苏燕狠狠一愣,紧张的声道:“你是,神皇和薛帅闹翻啦?”

“……”郭大封屏着一口气,半晌,长叹一声,“怕是快喽!”

“那你岂不是也很危险?”苏燕开始紧张起来。

“可不就是了。”郭大封无奈的撇了撇嘴,“现在你明白,我为何要兔死狐悲了吧?”

“哎呀!”苏燕惊叫一声,“要不你先把官给辞了,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回去?”

“妇人之见。”郭大封直撇嘴。

“我便是妇人。怎么了?”苏燕很是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