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内廷发生了一个笑话。祭典那天尚食局里人手不够,宫女把汤盅给长春宫的两位美人弄混了,李美人的送去了孙美人处。孙凡真嫌烫给晾在桌上,不料被耗子扒进去啃了几口,那母耗子没出院子就滑下来几只死耗子,转头一只野猫路过,把母耗子和小耗子给叼吃了,傍晚太阳下山时候也生下了两只小崽猫。生在了慈宁宫一个太妃的院门口,那太妃瞅着猫崽子好看就给抱进去养了,这几天逢傍晚那母猫就聚着一群野猫在门外讨崽,扰得西六宫过去一片都是猫叫。

不过笑话归笑话,细细一想是发人深思的,得多厉害的一碗汤,老鼠才啃了几口都能滑崽。眼下宫里势头正盛的就属她孙李二位美人,偏她两位感情还黏着好,家世更不一般,大有齐头并进之势。这要是将来生下了小皇子,以皇帝还这般健朗的年纪,变数实在太多,过个十几年谁晓得又会是如何,把其中一个的孩子弄没了也情有可原。

宫里头的奴才们私底下暗暗揣测,猜会不会是李美人自己使的计,又或者是同院子的沈妃,毕竟沈妃也生了个十皇子;又有人猜是贵妃或者康妃,反正除这几个也没谁了,后宫的娘娘没一个省油的灯。

张贵妃知道了这件事很生气,把孙凡真叫来景仁宫详询了一番,说要彻查一下是谁干的。孙凡真倒是忽然变作贤淑好脾气,往常和李美人在宫里也是扯高气扬的,这回却没让查,只说当时没多想就把汤给倒了,查起来也麻烦。

眼下中宫祭典才过,出这档子闹心事委实上不得台面,张贵妃就顺水推舟把这事给算了。

其实要真查也好查,当天祭典派去前朝帮忙的不少,留在尚食局的宫女统共就那么几个,严刑拷打三两下就能揪出来。但她不查反而显得大仁大义,张贵妃笑容和善很是安抚了一番。回头皇帝知道了,倒是也没搭睬贵妃,只隔天夜里过去长春宫宿了两宿,又给孙凡真赏赐下来不少好东西。这阵子前朝政务忙得像个陀螺,皇帝连康妃娘娘处去得也少,她这一番便算是阴差阳错,险险得了福。

原本一件要大惩大罚见血光的事儿,就这么轻描淡写给化过去,叫尚食局掌事王思嬷嬷松了一口长气。最近局子里管理便比往日更为严苛,宫女们在调膳炖药时候,都须有个年长的嬷嬷立在旁边监督着,隔上片刻便拉长声调儿喊一声:“眼明心细,端正守诚,行差一步,性命如俎。”那面无表情的冷脸搭着阴沉沉的嗓音,只叫人人自危,无敢分心走神。

包括指甲与各人的发辫也要变,指甲须剪到与甲缝平行,头发叫给绾起来不许垂着。年长的在脑后绾成一个垄,年轻的分作两边,免得把断发掉落在汤里。

巳时的灶间里雾气弥漫,宫女们在各自的差事上忙碌着,陆梨扎着双螺髻,正在蒸笼上做糕点。宫女们不给戴繁复头饰,只轻轻插了朵陆爸爸送给她的樱花小簪,两螺上再用同色的小绢绳扎成结儿,衬得姣好的脸容媚而柔静。

对于孙凡真的反应,她内心也是暗暗松一口气的,果然如自己所料是滑子的药粉。那当口融头发进去,原也是情急之下的自保之举,若然如此,真要出了什么事,当日上差的自己和另外两个姐妹一定逃不开干系。只孙凡真一贯蛮横不饶人的做派,这回明知道汤里有头发却只字不提,低调表现倒是出乎她意料。但也不管了,总归是逃过了一劫。

荔枝蜜调和的小方糕晶莹剔透,从蒸笼里取出来,再隔着碗子放在冰水里镇上一两个时辰,夏日吃到嘴里清甜适口,叫人唇齿弥香。是小九爷楚鄎特特央陆梨给做的,他像是也学了他的父皇与四哥,有一张挑剔的味蕾,自尝了她做的倒不爱吃锦秀送过去的了。左右锦秀因着身子易疲易倦,最近做得也少。

时常来找她,带着他的跟班太监顺达,下了课就一路从外朝的三座门一路弯弯长长的绕过西六宫,站在尚食局的二道门外等。皇九子在宫廷里的身份可非同一般,那是皇后用性命遗下的幼子,是康妃娘娘膝下的养儿,还在万岁爷跟前如珍似宝的得着盛宠,乃是真真正正的龙血凤髓。眼见着陆梨才刚进宫就得着他垂青,局子里的姐妹们好不羡慕,便连掌事嬷嬷王思也给陆梨腾了个炉子,省得忙起来时匀不开火。话外一句,似乎打孙凡真那事儿发生后,她对陆梨便多了几分细微处的看重,只面上并不表露出来。

自从楚邹那天霸着陆梨,央她诱她给他那个却被小九撞上后,陆梨这些天都恼着不想理他。他的那只大海鳗实在可坏,两个人才稍稍亲上两下它就又起来了,一弄弄半天都不肯下去。好容易弄下去了,出来就沾她满手溅她满胸的,他还偏亲着缠着不容她有空闲去擦。那味道就如同渗进了她的心骨里,像再想拭也拭之不去。

她变回女孩儿了也爱拿乔,这几天就傲着不肯去睬楚邹。

楚邹却也像运筹帷幄之中似的,她不爱来,他也不差小榛子去找。左右他近日公事也忙碌,天蒙蒙亮就得同大臣一样去奉天门下等升朝,时而还得被皇帝叫去说话。等到下朝回来近晌午了,陆梨给他的膳盅已经安安稳稳地搁在桌头上。

到下午便要去东华门边上的圣济殿里读书,听顺达说他兄弟两个最近每日都在,隔着几道古朴的书架子互相不打扰,等到遇了看不懂的内容时,楚鄎便会站起来走过去请教他。开口也不多说话,楚邹总是接过书讲解得很耐心,他两个倒像是很安逸于这种状态似的。

陆梨听着都替他们觉着别扭,虽然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她晓得楚邹在对自己打什么主意,从小一道门里一张床一条桌的长大,他肚子里的那点弯弯肠子可她看得恁清楚。知道她前些日子身上未好,这就忍着不欺负,容她在翻江倒海前先安静上几日,等到下回再召她的时候,便叫她想逃也无路可逃了。他的坏,他的进攻,在尝试过了那个味道之后只有前进,不会再有弥留。陆梨每每想起来那昏蒙烛火下楚邹清健的身板与精悍抵来的热,便面红心跳不能自已,但反正只要他拖一日,她就装一日糊涂躲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