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觉得这事对常山公主不公平。

常山公主却说:“哪里来的那么多公平或者是不公平呢?”

若公平,为什么一定要男主外,女主内?若公平,为什么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连和离都要被人指指点点?若公平,为什么皇子天生就可以为那把椅子拼个你死我活,公主却只能成为联姻的工具?

她们如今享受到的,已然是先辈们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地位,她们能做的唯有替后世争取更多的自由。

不只是学如逆水行舟,人生也是,都不过是不进反退。

常山公主先声夺人,唬的卫玠一愣一愣的。幸好,来之前有阿娘王氏提点,卫玠倒也不至于哑口无言。他说不过常山公主,却也不想就此罢了,所以他绕过了常山公主的话,坚持按照他的套路来:“那舅母可曾想过陛下为何到如今都没有论功行赏?”

战争之后的第一件事,往往都是论功行赏。不论是戏文里,小说里,还是现实中,都是这么做的。

晋惠帝却再一次不走寻常路了一回,他先审判了战争犯。

给出的理由也还算站得住脚,一方面是皇上重伤未愈,没办法上朝,如何给予赢家最大是体面?另外一方面则是不清算好了胡人犯了多大的错,又如何来算功臣立了多大的功?

但这种表面上的理由只是为了堵住别人的嘴,真正不这么做的理由其实不过一句——皇上不乐意。

那皇上为什么不乐意呢?

“陛下有颗稚子之心,对舅母又一腔孺慕。在舅母救了洛阳那么多百姓之后,却让他惩罚于您……这样的事,陛下是断然不会做的。不仅如此,陛下还坚持论功行赏的时候必须第一个说您。若不能如此,他宁可拖着。说到做到。”

换言之,若常山公主不受赏,那其他人就只能眼巴巴的等着。

常山公主可以高风亮节的把自己的功劳推出去,却肯定不忍心耽误了别人的前程。特别是这些功劳里有很多都事关她在乎的人,公主集团,卫王两家,几乎就没有和她完全没关系的。这也算是常山公主一个不大不小的弱点了,你怎么欺负她,她都能以柔克刚的硬抗下来,但若因为她连累了别人,她就怎么都受不了了。

常山公主百转愁肠,最后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你阿娘教你的?”

卫玠没承认,也没否认。

这个世界上能让常山公主退步的,其实不是卫玠,而是卫玠的阿娘王氏。那才是常山公主真正的心肝肉,是常山公主过去长达十几年孤独岁月里唯一的快乐。

“舅母,你就可怜一下我二兄(枣哥)吧,他远走益州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功成名就的回来嘛,这眼瞅着就要实现了……”

常山公主佯装嗔怒:“那好啊,我这就去给你二兄求,绝口不提拓跋六修。”

“……也、也不能完全不提啊。”卫玠对自己的救驾之功是没什么想法的,他更在意的是其他人。好比卫璪多年的期盼,武贤法师的扬名,以及拓跋六修当年用代王之位换了他如今的侯爵,他也想为拓跋六修做些什么。

“啧。”常山公主抬手,虽然看不见,却也准确无误的点在了卫玠的额头上。卫玠皮肤娇嫩,一戳便是红红的一片,看上去好不可怜。

可是……常山公主她看不见啊=v=

“况且舅母一心为了其他公主,可曾问过其他公主的意愿?阳平公主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卖队友得来的地位,以阳平公主的傲气,是绝对不会要的。

卫玠的话还没说完,阳平公主的拜帖已经到了。

“您看吧。”

最终,卫玠起到了一个传声筒的作用,把两边都不方便明着讲出来的话,来来回回的商量了好几次,这才酌情安排出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晋惠帝终于一脸病容的上了朝。

上朝的太极殿倒是保留的好好,常山公主再为了装下难民,也断然是不会动这地方的。

卫玠穿着赶制出来的五时朝服,第一次在天还未蒙蒙亮的时候,就被婢子叫醒,随祖父、父亲、兄长等一大家子人,一起上了朝。在微凉的清晨,随朝臣走过一道道朱红色的宫门,看遍古老而沧桑的历史。宫檐上的五脊六兽庄严肃穆,鼻梁上的彩壁雕梁画栋,用不一样的身份去看待它们,总能体会到不一样的心境。

上朝的学问有很多,卫玠有家人带着,又从小耳濡目染,到也不怕闹出什么笑话。他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他那弱不禁风的身子能不能扛得住漫长的上朝路。

别觉得卫玠夸张,要知道,太极殿仅三座殿基的占地面积达就多达八千平方米。更不用提外围布局严谨的回廊、院墙等附属建筑,那是必须生生走过去的,也就卫老爷子等老臣得晋惠帝体恤,有在宫内乘一段代步工具的资格,但也就是一段而已,到了太极殿的第一道门时,除了皇帝,哪怕是虚岁七岁的太子都得下来自己走。

简直没人性。

以前卫玠入宫,都有嵇绍或者皇后做主,早早的派人去接体弱多病的卫玠直接入后宫,如今身为大臣的卫玠,却是没有了这样的特殊待遇的。

不仅卫玠自己担心,他身边的人就没有不担心的。

卫王两家能上朝的人,都在隐晦的朝卫玠看来,连卫玠身边与他同品级的文官也是心惊肉跳,仿佛卫玠随时都会晕过去。卫家三郎的身子骨弱,在京中也算是出了名的了,再加上他之前还有一晕晕两年的前科,谁不害怕?

幸好,万物草还是很给力的,卫玠的鼻梁上只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就帮他挺到了太极殿东堂。

太极殿分正殿、西堂和东堂。

正殿只有新年朝会、皇帝登基这种大事才会用到,东堂才是召开日常朝会的地方,比去正殿能少走不少路,谢天谢地。

大家停下的第一件事,就是集体齐刷刷的回头看卫玠。

只看到一个弱不胜衣的羸弱美人,头戴进贤冠,身穿五时朝服,佩水苍玉的站在那里,明明穿的是一样的衣服,穿在卫玠身上却偏偏立时就有了一种卓尔不群的渺渺仙气,连那块水苍玉都显得仿佛是无上之宝,引人垂涎。宽大广博的袖袍卷起的是名士风度,晶莹剔透的汗水滑过的是如瓷肌肤。卫少傅年少有为,才华出众,逆着光,迎风而立,端的是翩翩君子,优雅贵气。

不少人都在暗暗感慨,当年的何郎傅粉,也不过如此了吧?出了汗,美人只会更美、更白,显出一种色转皎然的惊心动魄。谁家璧人的称赞,当真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

王济是武官之表,站在最前列,既骄傲又闹心。骄傲的是卫玠的出众,王济不曾见过兄长王尚上朝时的样子,但王济觉得只看卫玠,就足以想象那是何等的盛况;闹心的则是众人的围观,看什么看,再怎么看,我妹子也不会成为你们家的!

拓跋六修在这点上是和王济保持着高度一致的,只恨不能把卫玠挡住了不让除了他以外的人看到。

幸好围观的时间不久,因为东堂里的晋惠帝也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卫玠。既然大臣已经到齐了,那就不要耽误时间了。早朝,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