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联想到能随时观察到王弥等人的北房住了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王弥那个发小!

冲发小不远万里带着全家老小来投奔王弥,还能真的不要脸到和全家一起住在正房,却反而把自己的朋友赶到逼仄的耳房,就足以看出那人的人品了。家里有老人生病,那完全可以让老人和王弥住在一起,他自己去住耳房嘛,怎么老人生病,他们全家就有理由一起住在北房了呢?更不用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的反应是紧锁房门,这是朋友会干的事?

看看木艮,他也被王弥吼了不许出来,但是,哪怕胆子那么小,木杆还是坚持站在了王弥的身边。这才是一个朋友该有的反应,胆小、愚钝以及有没有本事,都与你会不会为朋友站出来全无关系。

王弥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受到的打击一如木艮所料,他不愿意相信他的发小会这么对他:“我们在汝南时是最好的朋友。”

王弥其实少年时也曾有过很好的家境,他祖父曾官至汝南太守,父亲不成器,却也蒙荫在汝南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官,虽然可以说是家道中落,却也饮食无忧。王弥叛逆期,中二病发作,这才从家里跑了出来,誓要闯出一片天地。

来投奔王弥的这个人,与其说是王弥的发小,不如说是王弥的小跟班,是王弥家庄上佃户的儿子,从小就一直跟在王弥身后,受到王弥诸多照顾。

王弥以为他们关系很好。

“所以我说,不如来试验一下好了。”

……

耳房里穿来了一阵摔打的声音。

声音过后,戴着幂篱的卫玠就和一行人出来,准备离开了。

演技派的侍卫大哥换上了一脸流氓像,边走边踹门,对耳房里的人骂骂咧咧威胁道:“小兔崽子,别给脸不要脸!识相的就早点交出我家郎君要的东西,否则有你哭的时候!”

撂完狠话,卫玠等人就退场了。

王弥也装作被打的青红一片,木艮挨家挨户的去敲门,求施舍点钱,好去治病。但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六户人家都毫无所动,眼神麻木。只有北房开了门,开了一小条缝的那种。一个干瘦的少年眼神躲闪道:“根子,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的,我们……”

王弥装虚弱的依靠在一边,不想说话,心却已经凉了一半。若有天他真的受伤了,他这个发小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的态度?那可是他的命啊!

木艮已经百分百信了卫玠的话,对王弥的发小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哼了一声就背着王弥离开了。

等了好一会儿,确定王弥真的出去后,干瘦的少年就鬼鬼祟祟的溜进了耳房,被等在那里的侍卫大哥抓了个正着。

“您、您是……”

“我是谁你不知道?”侍卫大哥傲慢的诈道,“你别是报了假消息,不敢认了吧?”

“不敢,不敢,小人不敢的。这位大哥,我说的都是真的,他们昨天确实是说要庆祝的,我能找到他们藏的东西,我真的能找到,你给我一点时间,就一点时间,求你别把给我的钱拿走。”干瘦少年在侍卫面前丑态毕露,谄媚的令人作呕。

听到了想要听的话,侍卫大哥也就不再演了,拍拍手,让根本没走的王弥等人都重新走了进来,他们刚刚就在旁边,把话听了一清二楚。

王弥的脸黑的能当炭烧,他没有暴跳如雷,不是因为他不生气,而是他已经气过了头。

干瘦少年跌坐在地,明白自己上当了,求生的本能让他开始求着总会帮他的王弥:“王大哥,大哥,你听我解释……”

“你给我闭嘴,”王弥抬脚就是一踢,“滚,你给我滚!我限你一天之内,和你的一家八口滚出我的房子,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少年被王弥踹了个后仰,胸口生疼,脸上挂着不可置信的懵逼,看王弥一脸要杀人的表情,生怕王弥真的打死他,赶忙手脚并用的爬了出去。

王弥惨笑:“我就交了这么一个玩意。”

卫玠安慰他:“有个古老的故事,某地发生战争,某个富商受到牵连,全家都要被抓,他提前得到消息,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别去投奔朋友。大儿子选择了之前一直受他帮助的人,小儿子选择了之前一直在帮助他的人。你猜结果如何?”

这其实不是什么古老的故事,而是发生在快一千年后的二战时期,一个犹太家庭的真事。

“大儿子被出卖,小儿子幸存了下来。”

你不断帮助某人,你自觉对对方恩比天大,对方却未必会这么觉得,甚至有时候会被还不清的恩情压到崩溃;而一直帮助你的人,不管对方是天性善良,还是想要你如何,至少那证明了他这一次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帮助你。

王弥不是那种矫情的人,想通后,就重新开始关注于更重要的事情,救出钱钱钱。

“卫郎君才智过人,果然名不虚传。还请郎君能够不要介意我之前的诸多冒犯。今日之恩,我一定不会忘记,做那狼心狗肺之辈,只望他日有机会能够偿还郎君。”

王弥这话的意思就是要送客了,他要关起门来处理自己的家事。

卫玠挑眉,没再说话,只是带着温峤先离开了。

门外温峤有些着急:“那钱钱钱怎么办?那可是重要的证人。”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洛阳太学。”

“啊?”温峤没想明白这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是要干什么。

“裴逸民(裴頠)在洛阳太学。”卫玠耐心的解释道。有些小炮灰,请出他们的家长,就足以收拾他们了。

温峤懂了:“你不是不帮王兄了,而是在照顾他的面子。”卫玠果然是温柔又体贴啊,今天这些事,都可以算是王弥的黑历史了,他肯定不想再有更多看到的,以王弥的骄傲和自尊,他需要做成一件事来肯定自己。有些时候,帮助人也是需要技巧的,不能一味的把你以为好的强加给对方,那不是在结善缘,而是在结仇。

卫玠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其实更多的是听了拓跋六修在关键时刻的意见。

【你不能让王弥觉得你的帮助如此廉价,他不求你,你就已经主动开口,一来二去,王弥就会成为第二个发小,觉得被帮助是理所当然,不会再生半分感恩之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其实也像是一场战争,需要把握好一个度,方能在人际交往中称王。

至于什么真心要那真心换……看看王弥就知道了,他的心只会被伤的千疮百孔。最主要的是,说白了,卫玠要的不是朋友,而是一个助力。

拓跋六修终于认出了王弥,那个西晋的叛军将领,与石勒都有一争的猛将,虽然历史上最后还是输给了技高一筹的石勒,但是王弥输的却不是武力,而是信任。王弥不管是哪辈子,总会在信任问题上栽跟头,错信他人,真心难付,只望他这次能吃一堑长一智。

【当王弥发现他根本对付不了裴憬时,再发现你已经暗暗帮他解决了问题,这种感动会翻无数倍。】

卫玠点点头。

而在王弥感动之前,反之温峤是彻头彻尾的感动了,觉得怪不得卫玠会有个n友集团,卫玠这样高洁的品行,自然人见人爱。

裴頠还在洛阳太学,不是为了讲座,而是在和欧阳建私下里一起捣鼓唯物辩证,这种“邪道”,真的很难遇到同好。但是他们觉得他们是对的,并会一直坚持下去,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那种,这就是魏晋的坚持!

卫玠也没和裴頠废话,开门见山的说完了他兄子到底干了点什么龌龊事。

裴頠气的差点再一次吐血,幸好卫玠提前就叫人打来了疾医,这才免于裴頠再次病发,魏晋的名士大多身体底子都不算好。

晋疾医在他师兄在场的时候,总会展露一二“善良”,他对裴頠温和的笑着道:“能戒了五石散就戒了吧,您父亲的教训还不够吗?”

裴頠一脸懵逼:“如何戒?”

“等事情了了之后,你来一趟卫府。”帮助卫玠推行五石散的戒断,这不只是卫玠的愿望,也是晋疾医的愿望,因为他其实也想名垂青史,只不过不是依靠给皇帝看病,而是靠挑战先贤!人人都说五石散好,他反而发现了五石散的坏处,这多符合他邪魅狂狷的内心啊。

如果裴頠能够借此戒了五石散,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

当然,接下来最重要的戏份,还是看裴頠去收拾他的兄子,这一次裴頠绝不会再留手了,因为裴憬丢的是整个裴家的脸面!

以此同时,王弥再一次敦促了自己发小一家赶紧给他滚蛋之后,就带着木艮去了裴憬家门外蹲守,木艮也认出了一二去他家打砸抢的人,是裴憬的家仆。

“咱们怎么收拾他啊,大哥?”

“先救人!”王弥给了木艮后脑勺一下,“能不能分个轻重!”

木艮捂着自己的脑袋,有些委屈,我明明只是想提醒你不要不分轻重,想救大钱子,再对付裴憬。算了,大哥自己有主意,不用他提醒也挺好的,他不一定能拦住一意孤行的王弥。

“那咱们怎么救大钱啊?”

“老子哪里知道?!”

“……”有勇无谋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啊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