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照,蓝天如洗。车马轧轧,幔幕垂垂。

公主的车队从寻常巷陌,拐上一主三铺并行的御道上的一刹那,人间烟火气便扑面而来。小贩沿街叫卖,店家笑脸迎人,文人沂水弦歌,这正是洛阳最骄傲、也最荣耀的盛世繁景。

因繁昌公主不想大张旗鼓,便没有安排人敲锣静街,只做寻常世家出游,锦帽貂裘,牵黄擎苍。不至于让不开眼的宵小欺负了去,却也没有太过的惹人注目。煊赫的车队完美的融入了川流不息的闹市,好像确实变得低调了起来。

卫玠和七娘一起挤在车窗前,小手扒着柞木木框,目不转睛的看着缓慢掠过的街景,楼台亭阁,鳞次栉比,亮闪闪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不可思议。

七娘好像在说,这青天白日下,竟然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

卫玠……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惊叹什么,他曾生活在十几亿的人口大国,见过无数日新月异的黑科技,但他还是忍不住为眼前的奢华而惊讶。他是说,不是说三国乱世才过去不到十年吗?他祖父是伐蜀功臣,外祖父是灭吴大将,这些战功都是做不得假的,二老还未真老,那些曾经的战乱动荡却好像早已经远去,京城一派歌舞升平,居生处乐。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车队还在稳健前行,旗幡阳阳,和铃央央。

恰有一支入城的驼队,与出城的公主车队擦肩而过,珠宝香料,负重累累。有大胆的胡人女孩,着轻纱,佩铜铃,悬坐于驼峰之间,恰与卫玠有了短暂的眼神接触。卫玠冲她友善的笑了笑,七娘学着卫玠的模样招了招手,女孩也回了个傻傻的梨涡。

然后,这场萍水相逢,就如注定只有一次交集的交叉线那般,相遇,错开,最后渐行渐远。

哪怕公主的车队已经走了很远,女孩却还在一错不错的看着卫玠所在的车厢,执着又倔强。她对前方牵着骆驼的大兄用胡语道:“阿哥,我刚刚好像看到了玉做的人,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几乎变成了透明的。京中的贵人都是这样吗?”

健硕高达的异服少年笑了笑,却未信一言,只觉得妹妹又在天马行空的胡言乱语。

女孩撅嘴,不再多做解释,只在心里偷偷想着,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是她第一次随阿爹入京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与骆驼商队错开后,吃货卫便没再关注了。

因为他和他阿姊七娘一样,明显把注意力的大半,都放在了好吃的上,酒楼茶坊,肉脯糕点,都从街道两旁飘来阵阵香气,引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其实那些路边摊也不一定有家里做的精细好吃,但此情此景下就是很想吃。

有钱任性的公主叔母,广袖一挥,豪迈表示,孩子看到什么,就买什么,咱又不差钱!

王氏深以为然,就是这么个道理。

==阿娘,你还记得你书香门第的世家大小姐人设吗?这种陡然而富的暴发户即视感是肿么回事!发完这样感慨的卫玠,默默的又把骨碌碌的大眼睛,对上了他从未见过的新奇有趣的小玩意上。

“买!”四叔母就是这么壕!

卫玠&七娘:万岁~\(≧▽≦)/~

这种不砍价,也不问价,更不货比三家的买法,让购物的速度变得奇快无比。卫玠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这么买东西……好浪费,不过他喜欢=v=。

从铜驼大街一路买到了白马寺前的大市。那里热闹依旧,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但是却不及城里井然有序,摊位星罗棋布,垂柳与桃树相映成趣。不过这里贩卖的东西,繁昌公主就不再那么提倡孩子们买了,因为便宜是便宜,却不保质也不保量。

花了这么多年钱,繁昌公主很有自己的一套花钱原则,好比,坚决不当冤大头。

“花钱也有讲究?”卫玠扭头,与七娘一起回看繁昌公主。

“花钱如果没有讲究,那和直接把自己的钱给别人又有什么区别?”繁昌公主笑着反问。不得不说,在小孩子面前的她,总好像有着无限的耐心,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不能把自己的钱给别人吗?”卫玠又问。

“那你想给谁?”王氏也来了兴致,放下手中打发时间的白牙签卷轴,插话进来。自家的儿子自家了解,卫玠既然这么问了,那就代表着他肯定有什么想法。

“给需要的人。”西晋有一个很奇怪的社会现象,富人斗富,宁可把钱花在毫无意义的东西上浪费掉,也不愿意多看穷人一眼。纵使卫玠家这样自诩为清流一派的,也不会去做,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做慈善的概念。难得提起这个话头,卫玠很努力的用一个孩子的口味,想要潜移默化他阿娘和四叔母,“金身佛祖不需要吃喝也能活下去,但普通人不行。”

“为什么要给那些腌臜之人吃喝?”繁昌公主皱起了眉头,不明白是谁给了自家小娘这么古怪的念头。

是的,对于繁昌公主来说,这就是古怪的念头。

司马家得到天下的过程,可以说是历朝历代中最容易的一个了,没有被逼无奈的揭竿起-义,没有身先士卒的南征北战,只有从曹氏狭天子以令诸侯,再到司马晋得到了曹魏的“禅位”,是一个阴谋走向另外一个诡计的纯政治手段。当今的武帝除了伐蜀灭吴上还有些成绩以外,就几乎可以说是在祖父和父亲的功绩上睡过来的,所以无论是晋武帝,还是晋武帝的子女,都只能理解朱门酒肉臭,看不到路有冻死骨。

倒不是说这些人天生就都是坏种,而是他们沉醉在这样奢靡的环境里,在没有人提醒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主动醒过来呢?

年仅三岁的卫玠也没办法当那个大喊大叫叫醒大家的人,但他想尝试着换一种温和的方式,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徐徐叫醒。

对待繁昌公主,卫玠的答案就是:“如果我们的钱多到能随便给别人,不就更能说明我们有钱了吗?我听二舅说,昔日石侍中(石崇)与王国舅(王恺)斗富,斗来斗去,钱不过还是花在了自己身上,又怎么能说明他们有钱呢?”

石崇与王恺斗富,可以说是西晋一个最典型的世侈面貌了。朝臣斗富,皇帝下场助阵,哪个朝代会有这么奇葩的情况?

更奇葩的是斗富的结果,哪怕有皇帝助阵,国舅还是输了。石崇成了现下晋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第一巨富。